刘 波

匆匆送走景老，内心不免空荡荡的。回想起近年来的朝夕相处，心中不免多了些许伤感。人们常说，人走后会由最初的不适应，到习惯从而渐渐淡忘，一想到此，当真有了几分“悲从中来，不可断绝”的感觉。于是，白天我暗自祈祷，寄希望于夜间梦中与之相见，但一连几日下来，有关他的片纸只字也没有。思前虑后，只得以思念为笔，泪水为墨，作文以记之。

景老上世纪40年代出生于湘南一个贫困农家。幼年丧父，母亲一个人独自拉扯四个孩子长大，经常是食不裹腹，到处请亲戚帮衬救济，这也使得景老幼年时尝尽生活艰辛，饱受人间冷暖。命运的转机就出现在偶然的一次机会，部队来家乡征兵，他因家庭成分好，念过几年书，身体条件合格而顺利入伍并提干，担任团部的军医，穿上了当时令人羡慕的“白大褂”。用景老的话来说，60年代部队虽无战事，但参与地方建设的任务十分繁重，而军医只需要负责医疗保障，工作环境、生活保障都要优于其他兵种。因工作生活环境较为优越，这使得当时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他，成为了媒婆口中的“抢手货”，姑娘们眼中的“香饽饽”。不久后，甜蜜的爱情也随之而至，这便有了之后老伴60年的相濡以沫，当然也成为了他日后向人“炫耀”的资本。在那个特殊年代，因市“革委会”工作需要，他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，选择成为了派出所一名普通的民警。

60年代的老城区除了一个码头、一条老街、一个渔村，剩下的就是偏僻乡村了。景老的到来，也让当地居民有了不一样的感受。大家清楚地记得，派出所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每天都会佩戴手枪在老街上巡逻数趟，他神情严肃，不喜笑颜，不怒自威的气场，让人有种畏惧感和边界感。说话虽然嗓门大，操着外地口音，让人有点听不懂，甚至还有人故意给他取了不雅绰号，但他从来不当回事，对人都是和颜悦色，没有一点架子。

景老之风骨，若苍松立雪，霜雪愈严，愈见其贞。当罪恶如暗流潜行时，他是利剑破空，以正义为弓，以勇气为弦，毫不犹豫将凶顽钉在法理的基石上；当洪水如猛兽吞噬家园时，他又是浪里白条，以血肉之躯筑起生命的长堤，任浊浪排空，不改其志；执法如山，刚正不阿，即便是并肩作战的同袍涉足赌局，他同样铁面无私，将法纪的天平摆正毫厘，恰似青天白日，昭昭然不可欺。

景老深谙世情而不失赤子心肠。面对世态炎凉，常怀悯世之柔肠，以己之热忱化人间寒霜；面对不公不义，便挺直脊梁化作铜墙铁壁。这般肝胆相照的赤诚，纵有谋略千般，亦不过是为护佑良善的锦囊妙计，从未有半分伤人利己的机心。其行止恰似山涧清泉——看似平淡无奇，却能涤荡尘埃，滋养生命。

景老生活虽不丰裕，却总将善良当作生命的底色。金钱于景老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，而能助人解困的善举，却是他心底最珍视的珍宝。他的悲悯襟怀与担当气度，正是华夏儿女血脉中最珍贵的传承。他以平凡之躯演绎不凡人生，在物欲横流的时代，为世人树起一座精神的丰碑，让后来者看到，真正的君子，不在于显赫地位，而在于心中永驻的那一抹赤诚与担当。渐渐地，景老逐渐成为了领导眼中的好同志、同事口中的好搭档、老百姓心中的好朋友。他出现的地方，经常会有一帮人拥簇着，不知不觉让人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。

退休后的景老，活成了老街坊眼里的“活神仙”。晨光熹微时，他总在社区附近打一套虎虎生风的太极拳，引得晨练的老人们驻足喝彩；日上三竿时，他提着竹篮在菜场与小贩们讨价还价，斤两之间算计着生活的精妙；午后棋牌室里，他叼着香烟指点江山，将人生智慧化作牌桌上的诙谐妙语；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后早早睡觉。

景老虽有抽烟不良嗜好，但在基层工作几十年“积攒”的烟龄，并非一朝一夕能戒掉的，索性不加节制任其发展。虽已到耄耋之年，行动稍有不便，但耳聪目明如常人。遇后生晚辈，则关爱有加，闲谈时教之以礼，励之以义，让人不觉有一种“听君一席话，胜读十年书”的获得感。偶有同事朋友求助，他都会不遗余力。最令人动容的，是他对“过节者”的宽容。他说：“人生如牌局，该和牌时莫计较输赢。”这种豁达不是圣人的超脱，而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——就像他吸烟时明明灭灭的火光，既照得见人性的幽微，也暖得了世态的薄凉，他的才具品格，德泽后人。儿女均事业有成，这与他以身作则，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。

“生命的意义或许不在其长度，而在经纬交织的刻度里种下的温度”。景老常说，人活着要像麦穗，低头时别折了腰杆，倒下时也要朝着太阳的方向。原来，有些人的离去，不是生命的句点，而是将灵魂拆解成无数星火，散落在人间烟火里，继续照亮后来者的归途。

斯人已逝，音容宛在。苟活着被生活温柔以待的人，要感景身旁那些曾经虽被生活毒打，但内心却依旧充满爱心，一直温暖你前行的人，他们的出现，滋润了你的心灵，滋养了你的灵魂，让你在纷杂的世界中踏歌前行，一路花开。景老那些飘散在时光里的故事，正在后辈们心里长成新的年轮……